队长钟志良轻轻起步，一个地滚球推至边卫脚下。对手快速压了上来，边卫无奈又把球传了回来。

数次组织进攻都失败，钟志良开始有点急躁，豆大的汗珠不停落下。他决定放手一拼，带球向中场杀去。刚前进5米，对手已经堵在眼前，钟志良一个急停准备拐到右路，不料对手左脚一勾，球被断了。

“哎呀呀，最怕他这样传，怎么这么慢！”饶新东向着球场又是一阵吼。后场被断，双方球员火速回援，此时离球门已经不到20米，对手侧身临门一脚，球直溜溜向球门飞了过去……

赛前热身。 徐乐乐 摄

所有人都没想到，“省长杯”第一场比赛就打得如此艰难。48小时之前，这群脸上稚气未脱的足球少年还自信满满：“必须出线，路是自己闯出来的，龙门加油！”在刚刚结束的惠州市首届“市长杯”青少年校园足球联赛中，龙门足球队以打进24球仅失1球的骄人战绩夺得冠军。此次他们是代表龙门参战2015年广东省“省长杯”足球联赛（高中组）全省总决赛。

于是有了这群足球少年的广州之旅。广州之旅赢得赞誉和期待，他们肩负着龙门校园足球“跳出龙门”的使命，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这座城市未来的希望。但在饶新东心里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。

11月中旬，我们走进珠三角地区的边缘县城惠州市龙门县，和这群足球少年一起踏上了决战“省长杯”的旅程。

●南方日报记者 徐乐乐

A.见面“飞”了起来

赛前合影。徐乐乐 摄

下午5时左右，丝丝冷风夹杂着青草的芳香吹进校园。天空渐趋昏暗，龙门中学空旷的操场上却呈现出色彩斑斓的模样。学生穿着鲜艳的运动服，或奔跑，或踢球，或拉练，欢笑阵阵。远处看台上，赫然竖着14个大字：每天锻炼一小时，健康生活一辈子。

由于大部分学生还没有放学，我们并没有找到将去参赛的主力队员。龙门县科教局负责人又驱车把我们带到了数公里外的龙田中学。这所中学并不是县里最好的学校，但却是富力切尔西足球学校的培训点之一，也是龙门县青少年足球协会所在地。

夜幕降临，龙门县青少年足球总教练饶新东出现在我们面前。这名42岁的中年教师，圆脸小个子，发际线很高，架着一副眼镜，表情严肃。在龙田中学破旧的足球场上，他正在教几名初中生练习脚法。

“对准球门，轻轻助跑，用右脚内侧向前推，这样出球平稳、精准。”几番演示后，饶新东把球放心地留给了学生，他则走到一边抽起了香烟。

“他现在几乎是龙门县唯一懂足球的专业教练。”县科教局一名负责人说，县里财政有限，足球教练也就三四个，除了饶新东，其他基本上都是半路出家。

平时，学校放学后，饶新东会乐意留下来给热爱足球的学生训练，不过，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后天的“省长杯”比赛。龙门足球队此次虽然被列为种子队，但首轮却抽到实力强大的广州队和湛江队，执教经验丰富的饶新东心里打起了鼓。

两个身材修长、穿着红色球衣的身影从对面教学楼走了过来，向教练问了声好。两人是饶新东的得意弟子钟志良和卢绍勇，虽然只是高一学生，但目前已被梅州市梅县铁汉生态足球俱乐部选入预备队员。

17岁的钟志良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很多，他皮肤黝黑，眼神沉定，多数情况下沉默寡言。钟志良出生于“足球之乡”梅州，小学五年级就被饶新东带到惠州体校进行足球专业训练。四年后，饶新东调到龙门工作，钟志良也随其来到龙门上学。

在钟志良心里，在体校的四年是最难忘的时光。由于离家遥远，年少的他一学期也就回家一次。日常训练十分辛苦，每天早上6时就要起床练操，到了冬天还经常洗冷水澡。“一到起床时间，学校的高音喇叭就会准时响起汪峰唱的‘我要飞得更高’那首歌，然后我们就像打鸡血一样迅速‘飞’了起来。”

钟志良说，体校的作息和训练严格，让他很小就学会独立和自强，“因为足球，我找到了快乐，认识了很多朋友，算是痛并快乐着吧。”

B.出发 路是闯出来的

“市长杯”夺冠。梁维春 摄

第二天一大早，天空下起了小雨。马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明亮，沉睡了一夜的小县城逐渐苏醒过来。车轮一转动，龙门足球队正式出发了。

大巴沿着蜿蜒曲折的龙门河向广州方向一路前行。车里欢声笑语，18名年轻的队员兴致高昂，一路聊个不停。只有坐在车窗边的钟志良一言不发，戴着耳机听歌。

作为队长的钟志良和其他球员交往并不多，前两天才从梅县回到龙门，今天算是第一次和其他队员赛前见面。和钟志良受训于专业足球俱乐部不同，其他队员主要是从龙门中学和龙田中学的足球校队里选拔而来，实力与他有一定差距。“还没有和大家一起训练过，这点我很担心。”

“龙门足球不是很厉害吗？”我们问道。

“谁说厉害了？明天一打你们就知道了。”钟志良悻悻地说。

坐在前排的罗镇烯探起了头，转过脸来呵呵一笑，露出洁白的牙齿。

“你们最近有训练吗？”钟志良问。

“时不时。"

“时不时？”钟志良惊讶地抖起了眉毛，“你们知不知道明天的对手是谁？还时不时，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不一定能赢得了人家。”

罗镇烯又是呵呵一笑。

这名16岁的足球特长生似乎对队长泼过来的“冷水”并不在意，他更相信“路是自己闯出来的”。

高中以前，罗镇烯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，成绩排名经常稳居全校前三十。在小学的体能测试中，他被校足球队选上，从此与足球结下不解之缘。因为成绩好，父母并不是十分支持他把精力放在足球上，总是告诫他“足球只是一种乐趣，不能当饭吃，还是要以学习为主”。

可罗镇烯不以为然，“身体好才能学习好，足球就是最锻炼身体的。”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应父母。后来，他以高分考进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龙门中学，这让他更加相信足球和学习可以两不误。

罗镇烯说，他的偶像是效力于西甲皇家马德里足球俱乐部的C罗，希望以后能成为一名像C罗一样优秀的职业球员。

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，车里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。一路摇摇晃晃，原本兴奋不已的队员此时横七竖八地睡去。钟志良盯着窗外发呆，树影匆匆掠过。

两小时后，大巴终于开到广东金融学院赛区，来自全省各市的32支足球队将在这里为荣誉和梦想而战。

龙门队在此前“市长杯”决赛中夺得冠军。梁维春 摄

队员被安排在一栋旧旅社，两人一间房。教练只给了他们10分钟的时间安顿，10分钟后准时在楼下大厅集合。临近中午，该吃午饭了。

旅社人来人往，出入频繁。龙门足球队出来时，立刻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。在教练带领下，十几个人穿着鲜亮的球服球鞋，一字排开，列队前行，在人流中鱼贯穿行，显得秩序井然。

这是饶新东给他们定的“军规”：出入要排队，衣着整洁，不准大声喧哗，不准穿拖鞋。“你们要时刻谨记，你们不仅代表自己，更代表着全县青少年的精神面貌，学生就该有学生的精神劲。”

午饭吃的是学校饭堂做的手工面，饶新东怕他们吃不饱，又跑去买了几十个油煎饼，然后吆喝了一声：“随便吃，吃不饱再买！”

坐在一角的曾祥瀚边吃边嘀咕着：“大学的饭比中学好吃多了，就是太贵，我们在学校一天最多15元，这里一顿就要15元。”曾祥汉只有15岁，说起话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，眼神瞟向一旁。

曾祥瀚是队里的前锋，在之前的“市长杯”中打进6球，被评为“最佳射手”。他说，前锋需要有胆量，勇于突破，不怕死，唯一的任务就是进球。

但曾祥瀚内心的怯懦并不是在球场，而是在家里。有一次，父母吵得厉害，他一气之下差点离家出走。“无处发泄的时候，我就拿着足球跑到学校，对着墙一阵狂踢，然后大哭一场，这样心情就好多了。”曾祥瀚说，足球是他最好的伙伴。

和足球的拥抱是从雨中开始的。午休后，为了提前适应场地和天气，教练决定把所有队员全部拉到球场进行赛前训练。天空乌云密布，小雨已经浸透了绿色的塑胶草坪，空旷无人的足球场上此时出现了十几个雨中奔跑的身影。

跑步、伸展运动、两人互传、头球……饶新东站在一旁严格指挥着，队员经过一段时间的运动后开始活跃起来。他们脱掉外套，赤肘上阵。雨越下越大，球衣紧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。赛前紧张的气氛在雨中得以消解，十几个足球在脚下飞来飞去，互相传递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快乐与本真。

草坪出现了多处水洼，队员踏来踏去，发出“吧唧、吧唧”的声响。此时的钟志良成了落汤鸡，他甩了甩头发，在脸上抹了一大把雨水，朝着球门奔了过去，一个右摆腿，“乓”的一声，皮球飞向球门。守门员双手一举，一个纵身，一下子将球扑了出去。

“哈哈哈，再来呀，再来呀！”守门员喊道。

钟志良呼哧一笑，向守门员抛了一个“发威”的眼神。他接过足球，小碎步助跑，起身又是一个大脚，皮球向球门飞去。

“哎哟！”皮球正中额头，守门员从地上爬了起来，揉了揉头，然后对着钟志良做了一个鬼脸。

顷刻，球场一阵大笑。

紧张和兴奋的气氛是从当晚的动员会上开始蔓延的。根据抽签安排，龙门足球队首场将对战湛江旅职。饶新东给队员释放的信息是“两队实力相当，关键是打出水平”，不过私下他又眉头紧锁：“其实对手实力要更强，这是一场硬仗”。

饶新东心里十分清楚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个个争强好胜，说不在乎比赛成绩是不可能的。为了安抚好他们的心态，便特意鼓励了他们几句话——“领先不放松，落后不放弃，赢球也赢人，输球不输人”。

当晚，龙门县科教局副局长叶桂红专程跑了过来。叶桂红并没有提及比赛输赢，倒是反复强调起比赛纪律。他要求所有队员不能染头发、留指甲，不准迟到、大声喧哗，赛场上不许乱扔垃圾，“比赛输赢不重要，关键是展现出我们龙门队的精气神，它将成为你们人生中一段美好的回忆。”

实际上，这也是龙门县校园足球发展几年来一直所秉持的理念。2011年，龙门县开始在全县所有中小学推广校园足球进课堂，每周安排2节足球训练课，并通过联赛交流，希望让足球成为培养兴趣、育人健体的载体。后来，还专门提出“十个一”要求，包括每所学校要有一面校园足球队旗、每一次训练后场地不留垃圾、每次集体活动统一列队、每天写一篇日记、每个月做一件好事等，做到学习、踢球、做人“三不误”，把育人目标融入到足球教学当中。

龙门县科教局一名具体负责校园足球工作的人员对此十分感慨，认为中国体育教育沿袭传统的竞技教育模式由来已久，技能和比赛成绩一直是作为教师教学水平评定的主要标准，导致学校体育教育竞技化、单一化以及学生综合素质偏低化等诸多弊端。“以往的体育教育模式是错的，搞阳光体育决不能走‘应试大纲’的路子！”

此后的事实证明，校园足球受到学生热烈追捧，目前全县所有中小学都组建了自己的足球队伍，学校之间的赛事交流活动逐渐活跃起来。在前不久教育部公示的2015年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及试点县（区）遴选名单中，整个惠州市共有32所学校入选，仅龙门县就占据了28所。

动员会开到一半，叶桂红突然停顿了一下，然后扭头问一旁的饶新东：“明天出场时的精神面貌很重要，队员的队服都统一了吧？”

饶新东面露难堪，苦笑着说：“这次全省所有参赛队伍中，只有龙门县和博罗县两支队伍没有统一的外套。”他又检查了一遍队员的其他装备，发现队长没有袖标，两个队员没有护腿板。

但很显然，现在赶制队服已经来不及了。比赛的号角已经吹响。

E.决战机会来了！

第二天，雨停了。云雾退到山后，刺眼的阳光洒在广阔的运动场上。

下午首场比赛中，身着红色球衣的龙门队一直被对手压得很紧。一向主导进攻的饶新东此次一改风格，重点加强了防守。

开场不久，龙门队带球时多次被断，一下子打乱了球队的阵脚。饶新东在场边很着急，一直扯着嗓子拼命提示队员回到自己的位置。

现在，球又传回后卫钟志良脚下。他扫了一眼整个球场，发现对手防得很紧，只好一个大脚开到前场。黄色球服的湛江队后场人高马大，死死地顶住对手，把球牢牢控在脚下，然后急速反击。幸好龙门队防线和守门稳固，挡住了多次危险的传射。

多次的组织进攻都失败，钟志良急躁地摇摇头，球衣已经湿透。他决定放手一搏，带球向中场杀去。可对手把他堵得很死，钟志良一个急停正准备拐到右路，不料对手左脚一勾，球又被断了。

“哎呀呀，最怕他这样传，怎么这么慢！”饶新东向着球场又是一阵吼。后场被断，双方球员火速回援，此时离球门已经不到20米，对手侧身临门一脚，球直溜溜向球门飞了过去……所幸，皮球从球门上方飞出了场外，守门员深呼了一口气。

“呼应，呼应，注意呼应啊！”钟志良开始发挥队长的作用，在后场指挥起来。其他队员听到声音，逐渐稳住了阵脚。球踢给了左边卫，左边卫见对方冲了上来，又一脚把球长拉到右边路，阵型一下子拉开了。前腰拿球，在前场闪过对方的夹击后，把球传到了左路。此时，坐在场边的饶新东和替补队员齐刷刷站了起来，“机会来了！”

只见左前锋立刻启动双脚，顺势带球快速向前。对方见势不妙，3个球员一起夹击过来，传中路线被堵死。左前锋此时左脚一跃，接着右脚一个猛踢，把球直打球门。

“啊……”饶新东睁大双眼张起了口，嗓子眼发出的低音被拉长。

站在球门左侧的对方守门员见球飞了过来，立刻纵身一跳，双手举起拦球，但他并没碰到球——皮球径直从球门上空划过，高了。

“唉！”饶新东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不过，他转即使劲鼓起了掌，连声叫好，“就是这样打！”

此后的龙门队多次打出优秀配合和反击，在整场比赛中与实力较强的对手形成拉锯形势，最终双方战平。

比赛结束后，钟志良和其他队员拉起了手，和以往比赛一样，他们笑脸相迎，一起向裁判深深鞠了一躬，并齐呼：“谢谢裁判！裁判辛苦了！”

黄昏已经来临，龙门足球队站成一字线，齐步离开了球场，为下一场比赛准备。在空旷的运动场上，余晖慢慢将这群少年的身影拉长，欢笑声洒满一地。